【萨莫萨】返魂香
在初冬落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小镇上来了一个陌生人,他穿着一身黑衣,背着一只行囊,孤身一人,额前一绺过长的头发遮住了他的面容,只能隐约看到他英俊而瘦削的轮廓。
他常常在小酒馆里坐着,那里是小镇上最为热闹的地方。这个小镇以保存着各种古老的传说而闻名,每当黄昏时分,来自各地的旅行者喜欢端着酒杯讲述旅途中的奇闻异事,当地的人们则会谈起从家中老祖母那里听来的千百年流传的传说,而这个孤单的异乡人就坐在角落里,一边默默啜饮着苦艾酒,一边静静聆听人们的谈论。他仿佛急于从故事中找寻到什么,又似乎对一切漠不关心,一种落寞的氛围笼罩在他的周围,与热闹的世界相隔绝。
就这样,从初冬到早春,他始终坐在那里,仿佛在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出现的人。
“你知道吗?伯爵的小女儿去世了,明天教堂要举行葬礼。”
“那可是他最爱的孩子,哦,不幸的人。”
“伯爵夫人一定痛不欲生吧。”
“如果能找到返魂香,说不定还有挽回的余地。”
人们的讨论突然安静了下来,因为坐在角落里那位从来一言不发的陌生人骤然站了起来。急切地向他们走来。
“请问返魂香真的存在吗?”
人们面面相觑,最后一位老者从他们中间走出。
“这是一个古老的快要被遗忘的传说,据说返魂香是由一种叫‘怀梦’的香草与魔法制成的,点燃它可以召回想要见到的灵魂,甚至令死者复活。”
“那么在哪里可以找到它?”
老人迟疑了以下,“这都是传说了,何必认真呢?”
“请您一定要告诉我,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要找到它。”
“好吧,孩子,既然你执意如此”老人叹息了一下,“据说返魂香是一位强大的魔法师为了救回他的爱人而制作的,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哪里,只知道一直向西方前行,在森林间的湖泊中隐匿着他的居所。”
“谢谢您。”说完陌生人向他鞠躬,然后转身踏入早春将融的霜雪中。
在整个春天他经过了无数个乡村,随着寒冬的离去,绿意蔓生于田野之间,农人在田间劳作,少女欢快的歌声从花丛间传来。
“大师,您这样真美。”
也是在一个晴朗的春天,一双手趁他坐在树荫下专注于读书时把一个野花编织的花环戴在他的头顶。
他想要生气,可是看着金发年轻人的笑容,竟连佯装的愤怒都做不出来,只能纵容地笑笑。
然后对方更加得寸进尺地坐在他身边,把乱蓬蓬的脑袋靠在他肩头。
那时他们的恋情才刚刚开始。
夏天他穿过一座又一座森林,人类的世界离他远去,取而代之的是野鹿时隐时现的踪影和婉转动听的鸟鸣,以及风吹过树叶的和鸣。
“您听啊,这真是最动人的乐曲。”
他们一起在林荫小道上漫步,对于维也纳最炙手可热的天才作曲家和皇帝最器重的宫廷乐师长,午后的时光可谓是难得的静谧与安逸。
这个为人类带来天国音乐的作曲家正沉浸在自然的交响中,而萨列里沉浸在他闪耀的光芒中。
然后对方突然在他唇上留下了一个吻,幸灾乐祸地看着他的耳朵泛起红晕。
那是他们荣耀与生命的顶峰。
伴着秋天的凉意他越过了数不清的山脉和河流,周围的景色越来越荒凉而萧瑟,只有不歇的流水声回荡在寂静的山谷。
“如果可以,真希望就这样与您相伴余生。”
秋天的山野宁静空旷,令人有脱离尘世的恍惚,一向活跃的恋人竟然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萨列里知道最近排挤和打击始终困扰着他,不由得投去担忧的目光。
然后对方牵起了他的手,温暖的触感令人心安,他看到莫扎特眼中的坚定。
大概他们就这样相伴一生了吧。
冬天又降临了,树叶都早已枯黄坠落,只留下光秃秃的树枝,重重叠叠的影子落在地面上,让人不寒而栗。据说这里就是那个魔法师所在的地方了,只要穿过这片树林,到达隐匿的湖泊。想到这里,尽管已经十分疲倦,萨列里又加快了脚步,踏进这片阴森的森林。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的树木变得稀疏,视野开阔了起来,一个广阔的湖泊出现在萨列里眼前。正值日落时分,夕阳的金辉洒满湖面,却不能带来一丝温暖,因为整个湖面都结冰了,任凭萧瑟的寒风吹过也掀不起半分涟漪,四周一片寂静,仿佛没有任何生命存在,一切都被笼罩在死亡的暗影之下。
走近湖泊,萨列里才看清一个老者坐在岸边,他白发苍苍,满是皱纹的脸上诉说着无尽岁月留下的痕迹,他用浑浊的眼睛眺望着湖水,仿佛要看穿辽阔水域的尽头。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魔法师了吧,萨列里暗自想到,虽然眼前的情况与他想象中差异颇大,没有什么奇异的生物、看不穿的浓雾和凶神恶煞的巫师,只有一个恍若呆滞的老者。
“你来找返魂香?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这里了。”老人连头都没有回,声音里更是不带一点波澜。
“是的,请问您就是那位制作它的魔法师吗?”
“嗯,想得到它很简单,只要能打动我就可以了。”
萨列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就当满足一个奇怪老人的怪癖吧,不过这个要求并不容易,人们都惧怕死亡,却很少有什么说服得了别人的理由。”
沉思了片刻,萨列里解开背上的行囊,从中拿出一把小提琴。他拥有过很多把小提琴,但这是他最心爱的一把,以至于当他决意抛弃一切去追回逝去的恋人时仍然无法舍弃它,每当他在深夜难以成眠时,他就抚摸着琴身上那颗金色的星星,拉一支只属于他们俩的曲子。
琴身枕在肩头,琴弓架在弦上,旋律响起。并不是一首有很多技巧和修饰的华丽的曲子,宁静的乐声在寂静的湖面盘旋,掠过枯萎的草丛和枝条,融入落日的余晖中。
“安东尼奥,听,窗外下雪了吗?”傍晚的天色暗淡,刚刚睡醒的人的听觉却还是像以前那么灵敏,竟然听得到小雪初落的声音。
房间理弥漫的药味和床上散乱的乐谱暗示着生命的脆弱与流逝,病床上的人像花朵和绿叶一样在冬日里日趋枯萎。
忽而甜柔,忽而激荡,春荣秋谢,四季流转,他们一生的欢乐与痛苦,光荣与落寞,爱恋与遗憾,都在曲中静静诉说,开始,结束,顶峰,低谷,犹豫,决绝,分离,重逢。
“安东,我想再听一遍你拉小提琴。”
思绪与旋律终究都回到了那个病房,那个冬天,那个寒夜。
戛然而止,一如白雪覆盖的墓碑为一切画下的句点。
他放下琴,抬头看到眼前竟是一位黑发的青年,在夕阳即将沉没的最后一点金辉中他的蓝眼睛闪耀着,不再是古井无波的面容,却依然无比落寞。
“我可以给你返魂香,可是就算是最伟大的魔法师也无法战胜死亡,返魂香不能真的把他带回你身边。”青年喃喃低语,最后一句几不可闻,“他没有回来,即使我已经等待了千年。”
月光下的房间晦暗不明。
他看着手掌中那颗小小的乌黑的返魂香,点燃,香气伴着雾气袅袅,有一个人的形态在逐渐成型。
他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隔着隐约升起的雾气,就像是隔着一层帷幔,轻薄,却把他们分隔于生死的两端。
他走近,再走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触及的只有烟雾。
莫扎特站在在烟雾之后,面容平静又忧伤。
“好久不见啊,大师。”
莫扎特开口了,可是他为什么只是静静地站在对面,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冲过来,给他一个热烈的拥抱或者甜腻的吻?
似乎是读懂了他的内心,莫扎特露出一个温柔又无奈的笑容。
“很抱歉,我再也不能拥抱您啦,您这样苦苦寻找我,得到的却只是一个幻影,让您失望了。”
“不,当然不,我毕生所求,不过是再次见到你。”
“可是我还是无法陪在您身边。”
“我不管。”
“没想到您会比我还任性啊,大师,可是您还有很长的乐曲要写,而我的篇章已经画下了休止符。”
“看,香就要燃尽了,我也不得不再次离开您”
“不,不要走!”
“没有想到有一天会由我来扮演劝您停止的角色。“莫扎特苦笑了一下, ”请您相信无论何时,我一直深深地爱着您。所以请不要再困扰了,我的安东尼奥,您要幸福地过完人生啊。”
可是没有了你的生活,我要如何幸福?我要如何过下去?
如果你离我而去,我的余生只能在半梦半醒中度过。*
香气在消散,萨列里的意识也开始模糊,时间的流逝不复存在,生死的界限不复清晰,他看到莫扎特站在天堂的光辉里向他挥手。
他在说什么,是“Adieu”吗?
在眼前灿烂的光芒里,他向后倒下,睡去。
曾经交汇的道路已经分离,曾经缠绕的红线已经断开。他们只有在死后的终点才能再会,而再次此之前,萨列里的道路还很漫长。
清晨,萨列里又背起他的行囊,向远方走去,不知通向何方的路上覆盖着茫茫白雪。
安得返魂香一缕,起卿沉痼续红丝。*
*来自电影《莫里斯》
*富察明义《题红楼梦二十首》其十八,诗歌原本咏黛玉,读来令人叹息不已的一句诗。
*返魂香之说大致出自于《汉武帝外传》,两人见面也参考了武帝夜见李夫人魂魄的故事。
*偷偷搞了一点另一个cp的故事在里面,不知道有没有小伙伴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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